周宗飞/清明短诗

二十年祭

一直以为，你生下了我

你就是我终身的债务人

直到我当了20多年的父亲

才知道真正的债权人是你

我欠你问候欠你促膝长谈

欠你一次次的牵手和搀扶

等我懂得要加倍偿还时

你的手脚僵硬身心已冰凉、

今天，我来到你的墓前

烧香烧纸钱烧元宝给你

还烧一些于事无补的鬼话

与其说是祭奠，不如说

是为了给自己的良心取暖

父亲啊，此刻真恨不得你能

伸出手来狠狠地掴我几个巴掌

让我脸红耳赤无地自容

伯 伯

回过头来，我最佩服的人

居然是我的大脖子伯伯

他说，北京最多就100个秦屿镇那么大

福州也就10个秦屿镇那么大

至于福鼎嘛，估计还不到3个秦屿镇大

他时常对我说，去过秦屿镇就等于

去过了首都、省城和县城

就像吃过白菜就可以想象其它的蔬菜

喝过米酒就可以想象茅台五粮液味道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这话时

他的眼里流露出十分自豪的表情

一直到死他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幸福的人

他叫周井超，贫农，单身，文盲

卒于1992年冬天，享年66岁

一辈子都在老家开荒、务农

教 诲

像玫瑰，被折断还赠送满手芳香

像飞鸟，被射落依然划下优美弧线

不为加持，也无需福报，对于我

生命一如流水，可以把所有的怨恨

污垢和血泪都倾泻给我

反正我已很脏、很伤，习惯了

被凌辱被践踏。这样，当死亡来临

我才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说——

这一生，我没有辱没您留下

“吃亏是福”的教诲

照 片

除了身份证上的照片

父亲一辈子都没拍过

出殡用的，也是身份证头像放大的

埋葬以后，我就只能把这唯一的照片

扫描在电脑桌面，年年看月月看

想从他沧桑的表情里看到

年轻的年老的种田的种菜的挑担的

吃饭的喝酒的打牌的抱我儿子的模样

这样我又可以再当一回孩子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把中年积蓄的

眼泪、虚伪与积怨，以及

那些不敢示人的爱恨情仇

毫无保留地倾泻出去，尤其是

在我深陷困境受尽屈辱的时候

离 去

我相信，作为无私奉献的人

如果需要，可以杀死自己

只要亲朋安好，都是再次复活

唯独你，不行。你突然的离去

总是让我一死再死，成为一具

行尸走肉，心里仿佛永远都憋着

一口喘不过来的气，匕首一般

从里到外，时不时地把我逼向

你的坟前、像前。尤其是

每年的清明，在你的忌日

火 化

看多了火化

感觉生命其实就那么回事

高大也好，矮小也罢

最后都像一截枯木

任由火焰嘲笑

但我依然深信

人的骨头里

还是有一些野草一般

燃烧不尽的东西

坚强而又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