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溪，丰盈了一座村庄

宁德网 （郑飞雪）

老远，就听见溪水哗啦啦的歌唱，像风吹动诗经；像落花追逐晚风。九百多年前浣纱的女子是否美目依旧，如一朵莲映照水边？浣溪，一条溪贴近古典的词牌名，婉约的韵致在山涧平平仄仄响起，随着波光绵延流淌。

一条溪的命名，体现出村居的人文情怀；择水而居的村庄，应该是最美的村落。

院边村，座落在浣溪畔。纯朴、温柔、秀美，就像那位浣纱的女子婷立水边。沿着溪畔往西走，从村口探见深藏在山坳里的村庄全貌。古村口曾经建有一道回廊，双面廊墙青砖砌筑，像腼腆的女子持着团扇，半是娇羞，半是风情。回廊的走向，如一缕风飘荡而过，呈S型，挡住外界窥探的视野。村内的目光却能透过墙垛，清清楚楚向外界张望。吴姓先人从远方迁徙到山村，看中的正是这里背山面水，与世隔绝的清幽。一条溪，自西向东潺潺流淌，迎合了财源顺水广进的风水生态。先人一定深谙《内经图》：相阴阳，观清泉，正方位。廊墙筑城，以藏风聚气的形式，将山水的灵秀之气接纳进村庄，融合繁衍的宗族血脉。这样天人合一的村居，如果没有让子孙后代高官厚禄，也一定能衣食无忧吧？如今，村口的廊墙因为村道拓展拆除了，村庄从青峰秀谷间袒露出来，历史在前行中似乎遗忘了什么呢？

沿着回廊的旧痕迹往村里走，村阶拾级向下，蔓草丛生。有多少脚步长久没有回归家园，就有多少蔓草在风中等待。元宝草、紫苏草、碎骨补、鱼腥草，五加皮……纷纷从石缝间冒出来，似乎商议着生命要以怎样的葱茏，才能牵缠住远离的脚步？召唤回远方的目光？石基、土墙、黑瓦，一个个衰老的躯体，缠绕着青藤竭力站在土地上，往远处挣扎、徐行、攀升，依附着山体绵延成等待的歌谣，把日复一日的思念，年复一年的期盼，对山外尽情诉说。村庄的天际风景线，黄墙黑瓦，高低错落，起伏连绵，像一条条五线谱，要把山里的寂寞喊出来，向着云天歌唱。石头的坚硬和泥土的憨厚，让风雨中屹立近千年的村庄充满一团和气。一座座村舍呈椭圆状的梯田式排列，几座两三百年的老屋座落在最深的圆底里，整个村庄呈现出迎合天开的传统布局。顺应天然，安身立命。先人的虔诚，以一种宿命的态度坚持着。

最大的一座古屋拥有四层建筑，木质结构，座落在村中央。在水泥多层住宅还没时兴的年代，乡村的土墙木屋，多数以单层或双层的单薄形象，贴向贫脊的土地，柴门冷寂，抵挡过夜夜孤寒。而廖廖几根木桩顶起一幢四层大楼，令人不得不佩服匠心的巧妙。一座房屋在村野里呈现出辉煌气派，像春天里婷婷玉立的山百合，宛自天开、芬芳飘摇、孤独又骄傲。

老妪在百年古屋的庭院前翻晒着菜干、豆谷、烟叶，她佝偻的背影映衬在木屋前，如沧桑的苔藓紧粘着地面。一个人沉寂在日光垂照之下的阴影里，缓慢移动，如蚂蚁为了伫存食粮孤独蹒跚着，全然不在意外客涌入这座私宅。院里院外、楼上楼下，行客来来回回走动着，厅堂、寝室、厨房、粮仓、暗房，每一层楼的房间，都有不同的格式。倾斜的屋檐把每一楼的窗楣笼罩得很低矮，如信首低眉的女子在侧耳倾听芭蕉夜雨，又像在春闺中寂寞深思。房间空旷、豁达、疏朗，如屋主当年高瞻远瞩的气度，胸有韬略、虚怀若谷。别致的雕花窗棂，也许倚过黛眉粉腮的纤柔身影，也许飘摇过缕缕清凉的月光。此时，午后阳光正艳，缕缕明净的光线从窗棂漏进来，村道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如一幅幅剪影在窗框里移动，窗外的眼睛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法窥视窗内的动机。借助地势高低形成光影变换的差距，廊墙之内的屋宇又一次掩藏着防守的诡秘。房屋建筑的玄机，透露出建筑者的心智；一座古屋的历史，翻开人物气运。村庄接纳了怎样的风水，土地滋养的屋宇在天地之间盛开如此庞大的气势？

院边，名字听起来就好像毗邻有书院，隐约可以听见纸墨芬芳、孩童摇头晃脑的诵读声。但村庄地处荒陌郊野，满山遍野树木浓荫，并没有清居的文人在附近传授经典。那么，一个村庄的护卫与安守，保持着理智和清醒，源自哪位高人的指点呢？天上云气飘动，泥土地气升腾，山林岚气缭绕，溪涧水气飘渺，氤氲的天地精华，滋润着村庄子民，子民们思想活跃、行动灵敏。风吹林木哗啦啦的声响飘荡过村庄，犹如朗朗的吟诵声音翻开天地篇章，大自然启迪开一本无字天书。每到春季，村前浣溪水汛涨，村后翠竹茂盛，村民们扛着锄把在后山里叮叮当当作响，一棵棵吹倒的青竹摇晃在天光里，缓缓躺下。青青翠竹被拖下山，编成一排排竹筏，竹筏堆上成捆成捆硕壮的竹竿，青竹的姿影倒映在浣溪里，犹如美人临水映照，顺着流水沿溪漂流。院边村，地处霞浦、福安、柘荣三县交界。顺流而下的青竹从浣溪深涧，流经阮洋，流淌到福安茜洋溪，绵延至白马港，奔腾向三都澳，漂向更远、更宽广的水域。翠竹在山下交易，附带交易的，还有山里的茶叶、茶油、茶籽等，漂游的村民把营利的资本再次转变为成本，在邻县购置房屋、店面。山里的农民成了山外的房东。每年春汛时期，浣溪的竹筏顺水飘流，房东们又去县外收租。一次次的跋涉行走，春天启迪着经营者的心智，村庄富裕起来。一座村庄的规划和品味，融合了当地的地理气质和外界的建筑眼光，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风貌。毅力和坚持，靠不懈锤炼；眼界和智慧，需要漂泊的积累。院边村，坦露高山之上磊落的胸襟。

院边，召唤着乡村感恩的情感。山川自然赋予生命灵气，赐予血脉绵延的生命福祉。

一条溪，丰盈了村庄；一座村庄古老了，溪水也渐渐消瘦。浣溪，依偎着古村，依依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