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宁德网 (诗音)
在我眼里,一天中最美的时辰是清晨和黄昏。犹如两枚淡生烟霭的蓝田玉,嵌在日与夜,黑与白之间,沁了一层薄薄的晕,仿佛光阴之笔蘸着水墨,白日落在宣纸上,夜色落在宣纸上,边缘洇开,梦幻般,仿佛相遇,仿佛相离,仿佛向往,仿佛回眸,在迎与送,去与来,将去未去,将来未来之际,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润隐约之美。你只要看一眼清晨满篱墙的野蔷薇、牵牛花,或是黄昏时的紫茉莉、剪秋萝、烟草花就明白了。卡米耶·柯罗的许多风景画,也生动描绘了这样的晨昏之美。我第一眼见到《孟特芳丹的回忆》,就被这种温润如玉的朦胧和清丽迷住了。那树荫、那湖水、那草地溪流,那一片迷蒙水意和飘忽光影,柔和、宁静、清新、幽美,忽闪着露珠的影子,仿佛能呼吸到空气里的清凉和润泽。
清晨比黄昏多一份朝气和轻盈,黄昏比清晨多一份怀旧和沉静。我像喜欢清晨那样喜欢黄昏。我说的是黄昏,不是傍晚。“傍晚”只代表靠近晚上的那一时段,而“黄昏”是一种意境,是有色泽和情感的,是内心有柔和的光,投射在天地万物的容颜上,天地之间就有了奕奕的神采,梦幻灵动的光影;又因为蘸了些微清浅的暮色,淡若忧伤,那光里就有了温柔、宁谧、悲悯、慈和。
落日时分,激越,壮观。黄昏铺了粉金闪闪的锦缎,是最雍容华贵的宫殿。然后,夕阳灿灿的光亮慢慢往回收,像一件及地的金袍大氅,缓缓曳过重重山峦,将闪烁的珠翠,星子一般橙红银白地抛撒在逆光的叶丛上,又用明黄,霞红,幽紫,烟蓝,银灰,青黛诸般色彩,涂抹出斑斓的西天,却将山形树影渐渐删简成青黛的剪影。一些落尽叶子的树,衬了蓝光幽微的天幕,虬曲的枝丫描摹出黝黑神秘的线条,缀了一两滴水钻似的星子,竟是美得让人惊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已成美好的经典时光。
面无表情的阴天似乎没有黄昏,犹如女子少了风情万种的小蛮腰。夜幕就那样百无聊赖地落下来,阴沉,平板,一脸漠然。但细看,浓淡深浅,犹有水墨遗韵。若是雪天,由于雪光,那些枯藤老树,野桥茅屋,几点暮鸦,也有古意盎然。记忆里有一幅薄暮雪景图:雪满山中,丛林深处,二三原木小屋。积满厚雪的“人”字形屋檐下,几扇木窗里透出橘红色的光晕,远远望着就有暖意。谁是那个风雪夜归人呢?
一直想不明白,黄昏究竟有怎样魔幻的力量,竟能轻易卸下我们冷硬的外壳,裸露出柔软温情的部分。这是情绪最脆弱最易感伤的时候,常常让人莫名地感到孤独无依,尤其是置身异地,看到太阳渐渐落下去,河里渐渐有薄雾迷蒙,心里也薄雾迷蒙,惶惶然茫茫然起来。曾经与朋友在外地逛街逛得兴致勃勃。黄昏了,望着渐次亮起的街灯,眼花缭乱的霓虹灯,内心竟一下空茫怅惘起来。
我时常在阳台上与黄昏对坐,现在瓦顶衰微了,也难得看到袅袅炊烟,那就看远山含烟,看天空变幻暮色。邻家鸽子归巢前总要盘旋一阵。鸽群沐染斜晖,羽翅翩然云天的喜悦,像一片鲁灰云中开合着白亮的花朵。掠过的鸽哨就像花开的声音。闭起眼睛,我仍能看到空气里颤动着淡薄暖黄,透明、润泽、宁静,就像最温馨的怀抱,可以安放疲惫,躲藏我们的脆弱和感伤,怀旧和思念,任心底涌起泪水和奢望,任往事云烟忽明忽暗。或许此刻,你正潦倒天涯,烟波江上,日暮苍山,为迫在眉睫的夜色或境遇焦虑不安,那也不妨抛开眼前的沮丧愁闷,暂且享受这一刻的悠闲和宁谧之美。
黄昏之后会有星空,何况黄昏已经美得像柯罗的风景画,就连那隐约的感伤也是动人的。
(题图摄影 徐龙近)
责任编辑: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