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一块肉

■郑学华

明嘉庆三十八年（1559年），年轻的知县王用汲接到一张请柬，总督胡宗宪请他到总督府赴晚宴，说是有重要的事。他立即向可能知道消息的闻人打听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觉得这事有点不同寻常。到了晚上，坐上轿子到总督府，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向他们问过消息，彼此都不知道胡总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他们也都有点儿惴惴不安。

宴会像往常一样在欢声笑语中开始，但胡总督没有宣布什么重要的事，大家的心也就都悬着，吃的东西也不香甜了。直到临结束的时候，胡总督才说：今天请大家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据说，昨天淳安知县海瑞大人给他母亲过生日，破天荒地买了二斤肉，祝寿呢！

话音刚落，立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原来是这件事！大家心态就放松了。坐在王用汲旁边的一个知府也跟着讲笑话：海知县在衙门的后园里还自己种菜呢，完全一副贱民相！斯文扫地啊！

大家也跟着讲海瑞的逸闻趣事，然后讥讽谩骂，争相在胡总督的面前“表现”。

王用汲知道胡总督为什么要提海瑞的事。胡总督的儿子胡公子前一年漫游各地，沿途各县都按照比总督略低的规格接待，请吃送礼十分丰厚。但胡公子到淳安时，淳安驿丞按普通公务人员接待，胡公子发起性子，把驿丞吊在驿站的中央鞭打。结果海瑞把胡公子抓起来，没收了他随带的几千两银子，把他押送回总督府，还附了一封信，说这胡作非为的胡公子是假冒的，请总督大人处理。胡总督心中恨恨，却奈何不得，也不敢明着打击报复，从此得了“海瑞病”，总是关注着海瑞的事，巴不得他犯什么过错，哪怕鸡毛蒜皮，就此借口办了他。

王用汲同海瑞没什么交情，处理胡公子这件事让他敬佩海瑞，而海瑞祝寿的事，却让他心情沉重。他阴沉地坐在席中，默然不语。

胡总督宣布完重要的事，总结说：大家都要学习海知县清正廉洁的风范。大家也都嘿嘿地笑着称是。胡总督说：大家知道汉代太守羊续的事吧，羊续把别人送来的鱼挂在门口，直到风干。我现在也送大家一块肉，也是二斤重，请大家也挂在门口，表示你们廉洁的风范！

胡总督不但送了一块肉给大家，还把大家各自送的贺礼五十两银子都退了回来。

《明史》在记载海瑞事迹时简略地提到这件事，没有讲到细节。我在福州人梁章钜的《浪迹丛谈》一书中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细节。《浪迹丛谈》记述福建晋江人王用汲的故事时，讲到了那块肉的结局。

王用汲回家后把肉挂在房门口，三天后，肉发出强烈的腐臭味，王用汲家人和公人出入不得不掩着鼻子。又过两天，蛆已经爬了出来，王用汲把它扔到了茅坑里。

王用汲的心中始终萦绕着海瑞的事，他后来任佥都御史，因为公务与海瑞有过交往，两人成了“诤友”。明万历十五年（1587年）海瑞去世的时候，家里仅存十几两银子，于是他出头凑钱埋葬了海瑞。

在繁琐的公务之余，王用汲时常坐在自家的厅堂里，看着门口，渐渐地陷入沉思。这时他看见四四方方的天空中，一块肉孤独地悬挂着，它的地上没有花草点缀，它的天空没有云朵徜徉、鸟儿飞翔。一块肉仿佛一面旗帜，孤傲孑然，遗世独立。

王用汲写了一封奏折，向皇帝陈述低层公务人员单纯依靠公俸生活拮据的情况，请求皇帝增加公俸。皇帝看到奏折，龙颜大怒，要杀他，被首辅张居正谏阻了。王用汲意犹未尽，再上奏折，说了“高薪养廉”的意思，并说，要让老百姓真正地监督官员，百姓监督为“廉政之本”。张居正出于保护他，把奏折压了下来。《浪迹丛谈》不忌繁琐，把奏折摘录了下来。但《明史》以及其它正史都没有这个记载，我也就无从核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