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叶落
□张发建
二月早春,乍暖还寒。走在雾雨蒙蒙的华林路上,不经意间看到几片红叶从苍翠的香樟树间飘零而下,心有戚然。
没有一种树会像香樟那样适合种在这条街道上,因了它的低调,也是因了它的奢华。从单棵树看,它的枝干,虬枝盘曲,不似木棉那般挺拔高挑,却也粗壮强健,给人安全踏实的感觉;它的叶子,先是嫩绿,然后深绿,最后绿红错杂,从来没有夹竹桃那般绿得发亮,却在朴实之中暗藏幽香。从整体看,它成排地矗立于街道两旁,四季常青,与不远处的屏山交相辉映,又与身后的高楼刚柔相济。其姿,如婀娜少女,灵动俏丽;其势,如兵马列阵,威风凛然,用风韵与庄严装饰着整条街道的繁华。
每个夏日,我穿过它的阴凉,每个冬日,它抵御着寒风对我的侵袭。我在树下匆忙前行,全然忘记了它的春华秋实,而它,似乎也已淡忘了自己的热切与激情,只剩下宁静和肃穆。我们相对不语,仿佛生命之中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风花雪月,所有的沧桑厚重,都被它那俨俨的枝叶收藏了、遮蔽了。
似乎,在我的世界里,它只剩下了那朴实无华的叶。
那叶,在春天的微雨里诞生,经过夏天烈日曝晒,到了冬天,变得深沉而又含蓄。我最喜欢的还是冬天的叶,它阅尽人间春色,却把自己收敛成毫不起眼的暗绿;它经受住了寒风肆虐,沾满尘世的风霜,却还从容地目送冬天远去。它用一种饱满的精神,阐述着生命的多彩、生命的顽强和生命的意义。它让人相信,生命就是那永不飘落、永不凋谢的绿叶。
然而,那叶还是凋落了。在早春的寒风里,它从树间飘落,滑过我的眼前,翻滚着,挣扎着,最后落到地面,被积水粘住,再也无法动弹。走过寒冬的樟叶,却抵御不住春寒料峭,看着它们,我的内心是撕裂的。这种情绪,和二月福州的湿冷十分契合,那冷冷的空气,是对冬天的留恋,那蒙蒙的细雨,是对伤逝的祭奠。我走过华林路,整个街道都充满了忧郁和惆怅。
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挂在枝头的一片叶子,总有落地的一天。有人落在萧瑟的秋天,就如法梧树上的叶子,平静而又坦然,没有一丝勉强,没有一点牵挂,更没有忧虑与恐慌,那是对生命规律的尊重,那是“生如夏花之烂漫,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洒脱。有人落在生机勃发的春天,仿佛香樟树上的老叶,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告别了刚刚萌发的新芽,只是我不知道,这春天里的离别是否会有不甘和遗憾。我想俯身拾起一片香樟叶子,纪念一个春秋的年轮,可我最终放弃,因为害怕这片叶子会不时勾起我的哀伤。
可是,不管是秋天,还是春天,离别总是不可避免。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现实。
我抬头仰视香樟枝梢,发现将落未落的叶子颜色暗青,润泽厚重,装满了生命的积淀,全然不似秋天落叶的枯败与悲凉,周围的枝条,嫩叶萌蘖,蓄而待发,一幅春天的景象。这让我不由地钦佩起春天的落叶了,它完整地经历了春夏秋冬,为树干奉献了所有的能量;它在严冬面前没有退缩,用葱葱的绿意迎接春天的到来,然后,身着华丽的色彩,随风飘零,把枝头让给了春天的新叶。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划出了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虹,横跨了冬天与春天之间的壑。
我好像醒悟了,这世间,来是一种欢乐,去又何尝不是一种欢乐呢?生命从诞生到归去,是在完成一个欢乐的轮回。
透过香樟枝条里的光,我看到的不再是叶子飘零的悲,而是欢,是喜,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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