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让我惊讶
□ 诗 音
谁能掐掉春天的嫩芽?这是我入厨切菜时冒出来的一句话。我从净菜篮里拿出切剩下的小半块洋葱,那样切得七零八落的洋葱块,竟还能探出嫩绿的芽叶来,犹如淡紫浅白的襁褓层层裹拥着的新生儿。剥蒜瓣时,爽薄如纸的蒜衣包裹着的蒜灯笼鼓胀开了,团团围聚的蒜瓣瓣尖也冒出了青青嫩芽。我看到了一股暗藏的力量,这股力量即便巨石压顶,也能拱开。吉日佳辰一到,所有的种子,甚至石头都要萌出芽苞。
春来了,就像大坝开闸,洪流滚滚。谁想要把春关住,那是枉然。任你富可敌国,权倾天下,冲天蹈海,倾国倾城也不行。 “立——春——了。”号令一出,再寒冷的铁链也锁不住千里冰封。顷刻间,严冬溃不成军,稀里哗啦,玉碎宫倾。鱼儿、鸟儿、虫儿、兽儿、花儿、叶儿,全出来了。你看那些草儿,还芊芊如毛,也没有脚,却疯了似地满野跑,成片成片地跑,无边无际地跑,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墙脚跑到墙头,从路边跑到原野跑到天涯水畔的,喊也喊不住。
春天的无中生有,也让我语无伦次。明明昨天还只是光秃秃的枝丫,忽而就满枝绿叶了,忽而就花儿灼灼了,忽而就叶丛藏果了。你都不知道那枝梢上的一粒粒梅子是怎么冒出来的,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所能做的,就是从一粒梅子开始,品味春天是怎样从青涩到酸酸甜甜的。
春天的水也是,泛滥起来没个边沿,像天地都漏底了。天上流淌,地上流淌。溪流、山涧、田塍、沟渠,还有屋檐,到处都是水流声,淅淅沥沥,哗啦哗啦,叽里咕噜,咕咚咕咚,没完没了。江河湖泊都汪汪泱泱了。日历上属于春天的几个节气也是淋淋漓漓,又是“雨水”,又是“谷雨”。“清明”想必天地该是晴明了,又还是家家雨,雨纷纷。雨水中的春寒格外料峭,还好杏花村有酒,青草池塘有蛙鸣,不失暖意和热闹。阳光也是有的,有时湿漉漉地和孩子们一起跑进屋后的园子里。园子里有果树青菜紫苏薄荷和蜻蜓草,都在雨里葳葳蕤蕤。树叶菜叶草丛洒满了水珠珠,水珠珠里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和太阳光幻化的云霓。
春天的雨叫黄梅雨,水叫桃花水,听起来也是惊艳,好像果汁一样,味道酸甜,色泽明丽。
让我惊讶的还有春天的气息,不是春深浓郁的那种,而是清浅如将花未花时飘出的那种。那气息,也许一辈子只能闻到一次,且要有缘。多少年过去了,那气息,我至今记得,又似乎忘记,但我知道,那就是春的气息。那时我还青春年少,我在天井浣洗衣裳。蓦地,我闻到了隐隐浮漾的气息。我说不清那气息,但我一下就知道那是春天的气息。微熏似醉,温馨美好;淡薄芬芳,似花香又不似花香;朦胧迷茫,有些甜蜜,又有些忧伤有些怅惘。我惊异地抬起头来,凝神细嗅,好像一下从梦中惊醒,又好像还沉醉在梦中,但我知道:春天来了。而我家屋门紧闭,天井里看不到水井苔痕玉兰梅树,甚至其他小花草,而门外大街小巷也无春的踪迹可寻,那么,隔着重门,隔着厚墙,隔着水泥地面的天井里,春的气息从何而来?除非春像一条藤蔓,从春的住处,从天井上方的天空,垂挂下来。果真春像一条条藤蔓,很快就从天空纷披垂挂下来了,然后花和鸟兽一下都回来了。
而春天想走,也就顾自走了,倏地隐入浓荫密叶丛中,就像逝去的流水,就像我们的年少时光,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就已经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荼蘼花一边凋落一边开放,在雨水中忧伤,在阳光下散发香气。
责任编辑:郑力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