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饼里的节气
宁德网 (陈巧珠)
立夏不是应光饼之约而来,而是随季节更迭,如期而至。光饼也不是为等待立夏而生,而是面粉与水的相恋,又经大缸里炭火考验,用自己喷薄的香味,证明着重生的魅力。各过各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一时一物,但只要与人扯上关系,它们就会凑到一起,并发生些事。立夏与光饼也因人的撮合,时令有了味,食材有了过节仪式感与庄重感。
立夏是春风吹来,还是海波推来?是,或者都不是。可我在这一天,被母亲叫醒,说要去排队买光饼时,我听到了屋后的风声,听到了海潮声,还听到门前急着朝光饼店赶去的脚步声。立夏,立夏,就这样到来了。
我跟着母亲上街,母亲跟在前面人的背后,我后面也还跟着别人,就这样在立夏的清晨,在那条有着光饼店的街上排出一条等候光饼新鲜出炉的长龙。
光饼店师傅黑乎乎的围裙,还是昨天围的那条,他一定与我一样,不知道季节变换。依旧与昨天、前天、甚至去年一样,老程式不变,将那些黑乎乎的黑炭塞进路边的那个大缸炉中。举起蒲扇,凭着自己定下的节奏上下扇扇,左右扇扇,用自己的时光与炭火一同燃烧,不过激,不太烈,像一个个节气更替一样,春分,炭火初燃;立夏,则炉壁发热。此时可以把光饼贴到炉壁上了。
光饼店师傅用蒲扇赶着炉火的温度,又让温度催着季节前行,那师傅娘操着擀面杖、握着小棒槌催生着光饼。她坐到炉前的案桌边前,腰挪臀翘,用心揉合,把面粉与水、还有一些配方,混合、发酵、碾压,擀成面团,扯成一砣砣的面疙瘩。此后才松口气,坐到炉前的案桌边,想着光饼的形态,压成圆圆的饼状,再用那短棒槌碾碾,槌棒往饼中心一截,那便就是饼胚。
光饼店的师傅将炉掀开,手掌托起饼胚,又把饼胚逐个贴在炉壁上。这道工序对于壁上的光饼而言,就是进入盛夏之季。师傅把一个三块铁板构成的铁架放到炭火上,又扇了起来,这是在加温,让这火要走过四季的历程,中间偶尔还用干净的棕扫子,洒一两回水,师傅说:不急不急,万事的成长同个理,做光饼也跟种庄稼一样,也要历经四季变化过程。我洒水时,那是一阵秋雨,这场雨一过,炉火就在降温,余温在,水分干,芬香出,饼可以出炉了。
一炉三十多块饼,冒着香气而出,在筛扁上还没躺稳,便被一个个等候的人装到袋子中。
看着许多等待的人,我与母亲说,光饼一年都能吃得到,何须这天排队买。早上吃不到,下午吃,今天吃不到,明天吃。赶什么立夏呢?这光饼是戚继光为抗倭寇时士兵们带在身上的干粮,这能做干粮的食物就不求新鲜,不讲究时令。
母亲看了看我,有点吃惊,感觉我知道的不少。是的,我知道的不少,那是因为我爷爷常叫我去买光饼,或是午后,或是傍晚,他吃着光饼时,会说上一句“胃好受多了!”接着会让我坐在他身边,给我讲述着光饼的来由。明朝时期,三都海游来黄瓜鱼的同时,也浪来了倭寇,倭寇坏透了,到处抢东西,还杀我们的人。于是朝庭就派戚继光率军杀倭寇。可出兵时遇到了阴雨天,一下几天,军中不能开伙,戚继光便下令烤制一种最简单的小饼,用麻绳串起挂在将士身上充当干粮。这种小饼便在戚家军中普及起来。戚家军发明光饼后,沿海各地的百姓争相仿效,为戚家军及其他抗倭军队制做光饼,光饼由此在民间流传起来。此后光饼,不但平常食用,还成为祭祀神灵、祖先的必备供品。
我只明白光饼会舒胃,光饼是戚继光抗倭士兵的干粮,可立夏为什么也得赶上这场,和光饼有着这一场时运之交,从前我真没去想。至于“立夏光饼有心,吃了干活顺心。”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
俗话说:春分,春分,昼夜平分;春分,春分,地里三分,地面六分;春分,春分,海禁时分。于是春分一来,海岛人也向山间讨食了。到立夏山鲜最旺,新上的笋,新上的豆芽,新上的韭菜,样样新鲜。立夏习俗中必须吃上三、五、七、九等阳数之鲜。勤劳的人家有七鲜、九鲜之丰,就是懒汉也得有三鲜。说是“立夏没鲜食,懒汉做乞食”。人们愿意懒成猪,但绝不愿意懒成乞丐,都得在立夏这天整上几道新鲜的。后来人说,新出炉的光饼不仅算一鲜,且还是山里人三仙宴席中的一仙。再说,掰开光饼,夹上那些鲜笋嫩菜,可口无比。这一来,光饼夹心成了美味,还赢得一个美名,夹心饼。谁都想心满意足地过好立夏,往后顺风顺心。
顺意顺心,东家不能少,西家也不能少,我家不能少,人家也不肯少,光饼也就成了一道立夏时节的时令美食。光饼的食法还有很多,可以水泡与青菜煎煮、可以油炸炒泥螺,品品生津。
食为天性,有了性情的食物它本性就难移。光饼的火炭味、阳光味、季节味成了味觉的基因。曾经小贩挑着一串串光饼穿过弯弯曲曲的潮湿山路,暖过一代代山里人的胃,如今它,隐藏在城镇的巷口弄尾,散发出那股有根的味,依旧温暖城里人的胃,催发着许多记忆。
责任编辑: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