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花人
□ 陈孙雄
霍童溪在这里拐了一个S弯,水流舒缓,向大海款款而去。弯弯里有一个负阴抱阳的村落,恰似世外桃源。
阳春三月,村北,微风带着一丝凉意,轻拂小道旁的野花。一排排蜂箱,沿小道两侧整齐排列着。一个穿灰色上衣、包裹着头的养蜂人,正俯身忙碌着。
春天,艳阳,野花,飞舞的蜜蜂和养蜂人,一幅令人心动的画卷。我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养蜂人见我驻足观看,停下手中的活,掀开脸罩,露出淡然的笑意,不像养蜂的农人,倒像田间地头的农科所技术员,一种来自天然的自信。我们相视一笑,老熟人一般地聊开了。
养蜂人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前头的村子里。他和他的蜂刚从外地采蜜回来,春节也是在外地过的,确切说是在外地的野外过的。
这一段时间,我们这里的野花很多,我也趁机回家休整一下,过半个月要到漳州一带,那里的荔枝要开花了。
你今年多大了?养蜂多少年了?一年四季到处跑,居无定所,很辛苦呀。孩子呢?他们都做什么?
两个孩子都成家了,在福州工作。让我去住,不习惯。城里的房子跟我这蜂箱一样,拥挤。城里感觉还不如蜂箱,蜂箱外还有广阔的园野。
我呀,七十有六了。养蜂多少年?说来话长。我是五九年在福安农校读书时学的养蜂。那时除了本专业外,还可以选一门兴趣专业,全班就我一个人学养蜂。六零年闹饥荒,实在饿得不行,跑回家,从此就没回学校。我们这里有大河、有大海、有山、有地,混一口饭吃不难。孩子上大学,毕业都分配福州工作。我闲着就开始养蜂,我喜欢蜜蜂这种东西。城里人养宠物,我养蜜蜂。我熟悉它们的习性,它们习惯我的味道。蜜蜂与花果相依相存,我与蜜蜂相伴相随。没有蜜蜂就不会有水果的世界。养蜂人都是逐花人,逐花而居是甜蜜的生活。物质条件简单点,习惯了就不觉得辛苦。天地之间有大美,就有无穷的乐趣!
他粗壮的手臂划过天空。
他用的是“逐花”这个很有古意的词,他的谈吐令我惊诧。
我问他书没有读完,现在想来有没有遗憾?如果读完书,搞不好还弄个官当当。那个年代很多农校毕业的都当官了。
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人生只是一种过程,谈不上哪一种活法最好,这样过就不能那样过。人呐,知足、心安、自在,才是最好。
听他娓娓道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我看见杏花白,桃花红,瓜果离离,芬芳馥郁,养蜂人悠然眺望天际,花丛中蜜蜂翩翩起舞,那可都是他的宠物。这生活还真是美!能真心喜欢和享受这种生活,应该是一个有情趣、有雅意的人!
我看见蜂箱上放着长方的格栅小合子,问他做什么用。
他说这是用来关蜂王的。一窝蜂只能有一只蜂王,新的蜂王出生,我就把它关进小笼子里,备用。老蜂王死了,就把它放出来。如果不把新蜂王关禁闭,它会带走一批工蜂自立门户,这是一种“反动行为”。说这句话时,他幽默地笑了。
我问有蜂蜜卖吗?
有!说着,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我。名片上写着:养蜂人黄,以及联系电话,家庭住址。
这真是一个很特别的养蜂人。有文化,干一样的活,有不一样的内心!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状态!想起孔子叹颜回的话:“贤哉回也!一簟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七十六岁,已过古稀之年。我周围不少那个年纪的人,有的正躺在医院里呻吟,有的在老人会打麻将玩牌,有的已经垂垂昏沉。像他这样精神矍铄,健如汉子的,还真少见。幸福与快乐不仅是一种心态,更是一种状态。
带着从他那里买的两大罐蜂蜜,回味着他说的话,心里顿时有喝了蜜一样甜丝丝的感觉。我想不管从事什么职业,不管年纪多大,只要还生活在世上,内心就应该要存有一点雅意,这样才可以从容品味生活蕴含的甜蜜,要存一点光明,才可体会大自然赋予的美意,方能不辜负人生中的那份美好!
责任编辑:郑力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