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华/瑞光
这座雨雾缥缈、风云变幻的名山,于我而言,难得遇到这样的大晴天。
如果仅仅是晴天,那也不值得由此我引发写作的欲望,毕竟晴天还是很多,只是我不曾遇见而已。但这一天的晴日,确实是我N次来这座名山第一次遇见的。再说,这次来的原因也特别,是和一群鲁迅文学奖的获奖者一道来的。
这座山位于福鼎境内,名唤太姥山。听山名,便猜得与女子相关,外地人包括鲁奖得主将其读成姥姥的“姥”,即便误读,依然与女子有关。此山原名才山,因山下才堡村而得名。传说此村在尧帝时出了一个叫蓝姑的奇女子,其平生种蓝炼蓝为业,曾以白茶解救麻疹患儿,后得道成仙即为太姥娘娘。才山亦更名为太姥山。
此山除有女性般的山名,还有石奇、洞异、峰险、雾多等几大奇观。我喜欢山间奇石,或独立或群聚,肖形状物,移步换形,让人惊叹鬼斧神工的神奇造化。若干年前的一次采风,我写了一篇题为《山中高士》的散文,将此山誉为一位倜傥超拔、高标独秀的高士。去的次数多了,就不再细看已经熟悉的山,只想看看隐藏山中的文史。收到白荣敏先生寄来的一套《太姥文化》,渐渐明白,高士也包括那些本土文化人,他们与太姥山一般高低,我认识的,马树霞算一个,周瑞光算一个,白荣敏算一个……他们不仅仅是为太姥山写些赞美的文字,而是潜心探究,发现散佚在云里雾间的太姥文化,梳理脉络,正本清源,为人类留下一份价值连城的文化财富。
己亥蒲月,十余位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前来福鼎参加“闽东之光·文韵太姥”文学采风,第一站去的是太姥山。那日,天蓝得像颜料抹的那般鲜艳,纤尘不染的白云或成丝或成团,在蓝天里显得格外地娇柔。尽管有些热度,但丝毫不影响我们舒坦愉悦的心情。兜兜转转来到国兴寺,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站在寺前,细瞧,果然是周瑞光先生。上前打个招呼,他眼睛眯了眯,马上叫出我的名字。彼此都没有忘记,皆大欢喜。他说自己八十有二,除了著书立说,近年来多在寺间出入。
我与周瑞光先生结缘于文化,当时我在地区文化局负责群文事务,他在福鼎文化馆从事群文研究。多有来往,并在地域文化上相互交流。周先生号太姥忒憨生,别署太姥居士。他酷爱地方文化,这与他从小熟读《闽东诗抄》《太姥山全志》等乡土书籍是分不开的。瑞光先生对家乡的历史文化有着浓重的情愫,及年岁已长,他把这种情愫演化成孜孜以求的文化践行。他长期深入闽浙边界进行考究,“风餐露宿,一筇独往”。春华秋实,凝聚着他心血和智慧的《福鼎名胜古迹及革命纪念地》《太姥诗文集》《太姥传音》《摩霄浪语》《太姥文献搜遗》等著作相继面世;整理点校的清代福鼎籍文人林滋秀作品集《迟园挹翠》也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赤岸刍议》《朱熹与闽东》《戚家军入闽抗倭过福鼎》《福鼎乡贤著作述略》《二省三山畲族五姓渊源录》等数十篇专业论文,引来邑人的惊叹和学界的关注。
瑞光好学,众所周知。他为研究历史文化和提升自身水平,遍访全国文化界著名人士,如丰子恺、苏步青、卢嘉锡、启功、黄寿祺、夏承焘、南怀瑾等。而他与丰子恺先生的交往,则为一段佳话。他在回忆与丰先生的交往时曾言:“文革前三年至丰先生逝世前三月,余几乎每年一度赴上海陕西路丰府请益。1972年冬,还在其家过完春节。初二日上午,雇三轮车陪先生前往北京路拜访曹辛汉老先生,一同观赏张大千书画及丰师尊翁乡试作文,中午载兴归来。时先生蜗居的工作室兼卧室,室号日月楼……”可见两人的关系厚重。其中有一个体现瑞光人品的故事,令人肃然起敬。某日,丰子恺先生将自己历时三年写就、含204首诗词古文的21米长书法长卷送给了周瑞光。这份厚礼令他惊喜万端,拿到住处展卷细阅,读到末尾处,见“交付女儿一吟保藏”字样,方知大师把留给其女丰一吟的作品误送给了自己。次日,他连忙将价值连城的书法长卷归还给丰子恺先生,并曰:“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在闽东、在福鼎,有关瑞光先生的故事很多,比如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参与创办福鼎文艺刊物,并拟书函呈寄时任的文化部长茅盾先生,获题赠“太姥山”三字,成为了一件珍贵的文物。我在职期间,他来宁德送《摩霄浪语》一书,问及住处,答曰:天王寺。除了拜访老友,得空时帮助寺庙做力所能及的事。一粥、一床,足矣。此次在太姥山重逢,用他的话说,缘分。
瑞光先生精神矍铄,对太姥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径了如指掌,许多太姥山的故事和文化经他讲述,更显文化气韵。从林嵩的《太姥山记》到谢肇淛的《太姥山志》,娓娓道来。太姥有光彩,是从古至今的文化人努力所致;太姥有光辉,是古往今来的文化人成果闪烁。没有文化人的文思,太姥山仅是一座平凡的山;没有文化人的文字,太姥山只是一座寂寞的山。这次文学采风,促成文学界一批名家为太姥山留下他们的感悟和文字,本身就是一片瑞光。
和瑞光先生一路攀谈往事,惊叹他的记忆力。我觉得今日不仅天气特别的晴朗,而且心情也特别的好,因为,天上是瑞光,身边是瑞光。
我对他说:你是太姥一瑞光。
他大笑,说:我是太姥瑞光。
好一个太姥瑞光,多自信的一个文化人。
我们一直走到了一片瓦景区。午饭后,队伍前往天湖茶园,他握着我的手说,他不下山了,这些天都住在国兴寺,做些这座寺的考究。文化人的执着,在他的身上充分体现。
(题图摄影 徐龙近)
责任编辑:陈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