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老房子

□ 萧珊

夜里梦见外公家后院子有一颗枣树被砍断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望着空空的树桩，我心里一酸，醒了过来。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我是丢了灵魂在那里？我是。

外公家的后院子在老房子的外围，那里有我童年最甜美的回忆。后院子依山而建，错落有致，依序种着翠竹、枣树、葡萄树。两百多年前，叶家老祖迁到村上的时候，花了两年时间建造了这座老房子。依风水先生的吉言，房子主体是按照当时老地主家的大格局设计的，有三进院子，分前厅、大厅、后厅。前厅东西两边住着外公的堂族，共四户人家。大厅左右两家是外公两兄弟住的，后厅又是两家外公的堂族居住，总共八户人家居住在这大房子里，那个老房子是当时村上最大的房子。

小时候只觉得那房子有数不清的房间和藏不尽的角落，有好多好多的小伙伴。白天最喜欢和小伙伴在老房子里玩捉迷藏的游戏。记得有一回与小伙伴玩捉迷藏，过了午饭时间，她们都被大人唤回家吃饭，我还依旧躲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等着有人来把我找出来。晚上，我有时喜欢在外公的大木床上睡，有时与住在前厅的小伙伴睡一屋，老房子流传着许多富有寓意的故事，其中有的至今记忆犹新。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颗南瓜子救活一家人的事：饥荒年代，一个孝子舍不得吃下捡来的唯一一枚南瓜子，他把瓜子给他母亲吃，结果他老母亲也舍不得吃，就在后院种下那颗瓜子，后来那颗南瓜树结出好多好多南瓜救活许许多多的人。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傻女婿偷吃猪脚汤，吃了连夜拉肚子的事，说故事的外婆说得笑岔了气，听故事的孩子听着神经绷得紧紧的。

外公家的大厅在集体合作社时代曾办过很多村里的大事，生产队分配任务、分粮，甚至打造农具，都在那个足足有一百五十多个平方米的大厅里完成。外公家的老房子赋予外公正直善良的秉性，大厅左右两方摆放着的八米长的长木凳上，经常坐满议事的人们，谁家有个家长里短不忠不义之事，便放在大厅里议议，请公正无私的外公裁断裁断，寻常百姓人家的家事往往说不上大是大非，无非是有的人爱贪点小便宜，爱逞点口角得罪四邻，或是婆媳妯娌不和，举饭多少不均，这些事到了外公的大厅里，众人评评，经外公那四两拨千斤的言语一安顿，往往起着意想不到的效果，人家的家事也至此平和，那些乡人尽管嘴上不会说谢字，但从此在心里对外公的敬崇又增加一分。

外公家的大厅还有一个很好的功能，谁家操办喜事，置备酒席，里厅加外厅足足摆得下十几桌，就不必分散到别家去摆放。或有谁家的亲戚住的远，晚上不便回家，外公便会把她们安排在早就收拾干净的客房，谁家有宰杀猪羊，猪头羊血便在大厅里分分。农业化社会落实到责任制之后，曾经纷纷扰扰的大厅安静了下来，但后院子还是热闹非凡。

叶家的先祖在造房之初，不仅在后院子植树，还打了一口七米深的水井，那口水井养活了整条老街的人。能干的先祖还在井周围安放石条，供人洗衣，做好石槽，让人洗菜，就连钩水桶的铁钩也一向都是铁匠出身的外公备下的。农历八月初，井边的乡人在打水之余，总是不忘用打水的长竹竿打几粒枣子，滋润滋润疲惫的身躯，兴许是枣树长在井边长久得到井水滋养的缘故，枣树长得很茂盛，拇指节大小的枣子甘甜甘甜的。大人们敲枣子还有分寸，敲几个尝尝就是，孩子就没个天高地厚，由于他们举不好长竹竿，经常在打枣子的时候，竹竿一歪敲在老房子的窗户上，震碎窗玻璃，或打破屋顶上的瓦片，节俭的外婆见此就会唠叨好一阵子，顽皮的孩子们不只会敲碎玻璃，到了葡萄成熟的时候，还会顺着围墙根爬到围墙上摘葡萄，终有一天，一个孩子不小心从墙上摔下来，导致家里无端生一场风波，第二天外公就抡起斧头毅然把葡萄树砍了。过了几年，枣树也被外公砍了，外婆就在枣树周围养一些鸡鸭。再过几年，外婆走了，外公孤独得生活了两年也走了。周围的邻居大多搬到新区去了，老房子渐渐空了。

儿时的我们不明白，外公为何把好好的果树给砍了，让我们到了秋天再也吃不到那么香甜的枣子，只有梦里才能自由地游荡在果树下寻找红彤彤的枣子。现在自己也成家，才懂得外公之所以忍痛割树，是因为他对孩子们更深切的爱，他是怕枣树带给孩子们伤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