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环保”时代
□ 萧 珊
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外婆并没有离开我多远。
曾经几十个阿姨阿舅聚居在一起的大房子,如今褪去了特殊使命,人们不再坚持祖孙几代住在一起的传统,纷纷外出追求自己的事业,建立各自独立的家庭。曾经人声鼎沸,人口兴旺的富民巷现在安静非常。历史上围满铁桶、木盆、竹竿的水井也终于卸下重任,静静地歇在那里。
走近水井旁的老屋,推开那扇杉木门,外婆曾经居住过几十年的地方如今已略显倾颓,黑泥地上长出绿色的苔藓,黄土砌成的火灶上盖着直径八十厘米的杉木锅盖,两个锅之间依然放着外婆用过的陶制盐罐、木瓢、细短竹耙、木柄锅铲。只是锅盖已被岁月赋予沧桑的风尘,曾经堆满木柴的火灶后备厢也只剩下几根零零落落的松枝,而那只蹲在柴禾里下蛋的老母鸡也早已不见。
但外婆留下的不止这些东西,后园里的甜枣树被大姨伐去树干,树干旁又长出新的枝条。外婆生前种下的老茶树、紫苏、栀子、鱼腥草、石菖蒲,还在后院那围墙根下,长得十分灿烂。说不清有多少人因为上火头疼,从园子里摘下栀子和老茶树上的老叶子,煮绿皮鸭蛋,疗好了头疼,也说不清有多少人因为孩子闹腹痛,从园子里采摘过鱼腥草,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外婆那里讨来紫苏子煮红豆,治好了家人的荨麻疹。而当年那些嘴馋的孩子如今虽说长大成人了,但依然念念不忘外婆给的小甜枣。
曾因为没有随手倒洗脸水的习惯被婆家人说过多次,但积习难改。因为小时候在外婆家,早上起来洗脸,外婆只会给我们一瓢洗脸水,并且从不让我们随手倒掉洗脸水,尽管外婆家就在水井旁边,但那时紧邻着水井的几十户人家,所有的生活用水都是依靠同一口水井,那个深达六米多的水井养育着富民巷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夏天,水源丰富,取水的人们随到随取,冬天,几乎每天的水井旁都要上演争水大战,外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挑水,她也只有在陶制大水缸里盛满了水之后才会放心生火煮早饭。而我们的洗脸水她要留下洗衣,或者浇灌后园的菜地。
每当我们上厕所,她总是叮嘱我们草纸别乱扔,她说草纸连同稻草烧了,是最好的肥料,春天到了,茶园里茶树饥渴着等着肥料呢。她上街买猪肉不用人家的方便袋,人们便用稻草杆把肉捆起来给她提回来。而那些稻草杆废纸片之类的东西,她总是随手扔进楼梯底下的垃圾栏,可别小看小小的垃圾栏,垃圾栏里的东西都可以烧成灰当肥料的。
家里的黑大缸,盛泔水用的,不知被哪个调皮的孩子踢上一个石子,撞出了一条缝,外婆急忙督促外公用铁线绕紧大缸的外围,并在裂口处封上水泥,里里外外打造坚固,继续盛泔水。
她很疼我的,每回去她家里,她都要给我冲糖水茶,但她只放半汤匙的冰糖。除此之外,她还会叫外公上街给我买扁肉吃,扁肉买回来,她会看着我吃得不剩一滴水。有一次,大概是我肚子不饿,扁肉没吃干净,当我走开以后,外婆就端起瓷碗,将我吃剩下的扁肉吃得干干净净的。
我与表弟平时总爱在饭桌上争吵,谁也不服谁,“吃吵饭”这在外婆的词典里是绝不允许的,每当吃饭时,外婆都会取出那根被她修理得精致无比的竹枝鞭子,并把鞭子悬在亮处,震慑我们。但记忆中,她从来未动手打过我们,至今,我依然十分讨厌人们吃饭时大声嚼动食物,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外婆一直秉持的寝不言、食不语的家训,如今我也把这个家训传给我的孩子们。
她从不允许孩子们在饭碗里剩下一粒饭,如果谁将饭粒掉到地上,她准会俯身将饭粒捡起,并将饭粒子丢进泔水桶里。
她是从大饥荒的时代走过来的人,在那个时代她带着幼小的母亲,颠着小脚,提着小木桶,到田间地里拾稻穗、捡谷粒,从不落下一分地,不错过一粒谷子。最终把那些捡来的谷子和着野草喂饱家里的老老小小,艰难的熬过最贫困的时代。后来这个世界尽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她依然不减她节俭勤劳的作风。
外婆离世那年,家人将她衣柜里的所有衣物全部翻出来,发觉她就连一双袜子都是补了又补。但她对周围的邻居却十分的大气,很是舍得,她同情人们的疾苦。她生前从不苛求人,不计较得失,活得从容,淡定,谨慎,不抱怨,不回头看,不戚戚于贫穷,使一切安然,顺天,家庭和谐。
有一则广告说的是国人每年浪费的粮食足够两亿人的口粮,每当看到人们浪费粮食,心里都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我想如果外婆还在的话,她也一定会对人们的浪费行为感到心痛不已的。
(题图摄影 徐龙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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