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母亲买衣服（外四首）

在我面前，旧棉袄

蓬乱白发，露出内里毛衣的土旧颜色

扭捏着试了一件丝棉羽绒服

我的心在抖

是什么，让母亲变成了一个乡下妇人

市场挑便宜的死鱼，往百货店的倾销挤

她也想留住黑发

劣质染发剂让她的卷发脱落，像冬天的芦花

我六十寿的衣服还没穿过

那些面里面料都好的衣服，没人继承

烧了多可惜

妈，以后每个过年我都陪您逛服装店

衣服都挂在一个透亮的橱窗里

小东门，骑着车

时光就倒流，还有看不见的液体在流

一缕冬阳像白发落下来

母亲的轻盈和气息都在后背 

年夜

父亲在医院守着母亲

说免费晚餐一年难得一次

仿佛捡了什么便宜

我笑不起来

烧香点烛

突然空落

父母就是尊神

得供在上座

年迈父母一起住

难免磕碰

一旦不在身边

才发现家像十五的月缺了

妻把屋子收拾一新

空气清洁

却也干净了一股情味

一份天伦之乐 

病树逢春

母亲是一棵大树

往日我们都在荫庇下待哺

盼望春节

如今这棵树瘫倒了

不能发声、打着点滴

也许是孝感天地

母亲清空的胃、消毒的肠开始蠕动

血小板、白蛋白指数

自然上升

我听见春回大地

草木发芽

母亲张开了嘴唇

我们轮流

喂以流食，每一口都是幸福

大树即将光合作用

春天真是个生机蓬勃的季节 

去往太平间的路上

甬道发着幽光

仿佛母亲的一次独自出远门

那年她十八岁，怀着吃教书饭的热忱

飞向一个名字诗意的地方——梦洋

从梦里回来却要赶几十里山路

走到了四下漆黑，心悸、饥饿、绝望

一起扑过来……

这次有我陪着她慢慢走

一路蛙鸣星光下，流泉潺响，夜来香袭人

我们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我们的恐怖感都消失了

“到家了”，我轻轻摇了摇睡着的母亲 

遗憾

火化前一夜

我对着母亲哽咽

本当做寿，住了院

全家人倾心齐力，从死神边缘

拉回

在家，顽强的母亲一次次

让人搀扶着挪步

直到瘫倒在地

又进了鬼门关

多少个春风细雨

最终留下无解的缺憾

母亲伸出双手，让父亲搀扶着

在客厅挪动……

这一幕不断浮现

我已流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