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茶的母亲

宁德网（沈荣喜）说起来，母亲这一辈子与茶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时候，为了帮补家里，每天天没亮，她就带着装有午饭的食瓮，和四邻八村的女人们徒步到四五公里外的王家茶场（当时的国营茶场）去采茶“淘金”。那时茶青按等级评价，一级的一斤七分钱，二级的一斤六分钱，辛苦一天，仅能挣回个一块两块零钱勉强贴补家用。

徐龙近 摄

40年前，20岁的母亲嫁给了父亲。那时正值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大山深处，隶属于村大队部集体经营的茶园开始包干到户，母亲的茶人生也掀开了新的一页。手脚一旦松开，思想也跟着解放，父母俩开始精心侍弄起那几亩茶园。父亲下了工，就背扛肩挑给茶园送人畜肥，园里荒了草就除，树上长了虫就打。母亲一看到那毛茸茸的茶虫，更是视若仇敌。在她眼里，园里的茶一棵棵都是她的宝，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啊！

那时，这些老茶园栽的是“福云茶”，产量不高，价格低廉。为了多挣些钱，母亲的办法是将茶青制成“茶米”卖。她将清晨采回的茶叶杀青揉捻，趁着午后阳光炙热放到瓦房上晒。傍晚夕阳落山，从屋顶取下竹篾，黑色的“茶米”就做成了。

晚上，我们做作业，母亲就在一旁拣那捻不成形的“茶粕”。她双手开弓，像小鸡啄米那样在竹篾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那双染了茶渍的墨绿色的手，常常就牵住了我们的目光。拣完，母亲将“茶米”和“茶粕”分开装好，等第二天前来收购的茶贩子。那时，看到别人到乡里的茶厂去拣茶挣钱，她也去，那燃烧着熊熊炉火，散发着浓郁茶香的厂子里堆满了刚做好的新茶，和她同龄的妇女人人膝前一面竹篾，个个专心致志，干得热火朝天。

后来，村中有了茶作坊，又兴起了喝茶芯制的茶。于是，掰茶芯之风便迅速在村中蔓延开来。母亲早上上山采茶，下午全家人便围在一起掰茶芯，虽然延长了工时，但可观的效益让母亲连一根茶芯都不舍得落下。夜深了，村中依然灯火通明，买茶卖茶之声不绝于耳。

去年父亲病逝，母亲除了采茶，也一并挑起了茶园管理的重担。开春前，大家都忙着给自家的茶园追肥。母亲头一次碰上这事，很是着急，那么远的路，怎么挑的上去呢？邻里间一打听，才知道肥料店可以送货上门，母亲便有了主意，她到街上买了肥料，让店老板直接送货到茶园里，解了燃眉之急。今年春茶采摘期间，正赶上茶园长虫害，我找出父亲用的老式喷雾器陪母亲去打药，一壶药没打完，压手柄反被我弄断了。母亲安慰说：“现如今很多人都在用电动喷雾器，听说只要充电就可以用了，省时省力，赶明儿咱也买一个试试。”又一个周末回家，刚好母亲要去打除草剂，她从屋里取出了崭新的电动喷雾器，笑着说：“仔呀你看，新的电动喷雾器，还是用采茶挣的钱买的呢。”说着背在身上就走，我问母亲：“茶山那么高，路又那么远，这一壶药水你怎么背的上去啊？”母亲回应道：“你不知道，如今那山上的路早就硬化了，政府还帮忙在山头上修了几个蓄水池，解了我们茶农的后顾之忧，方便的很哪！”就这样，我们一路说说聊聊，路上看见茶农们有的开电动小三轮，有的骑摩托车去采茶。到了茶山，一条近两米宽的水泥路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绕在绿色的茶岭间。走到山腰，前面有一个水池，我正欲取水，母亲说：“上面还有一个呢。”再转过一个弯，果然又一个大水池坐落路旁，上面盖着铁网，旁边还用木板搭了一个半人高的架子供人放喷雾器，想得真是周到。母亲将电动喷雾器放在木架上，拿桶从池子里取了一桶水，和除草剂一起倒进喷雾器里。一切就绪，她背起满满一壶药水，紧走几步下了自家茶园，右手拿着喷柄，左手麻利地拧开了开关，噗噗噗，地里很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春茶过后，茶园需要修剪，母亲打来电话说：“仔，咱家茶山上那片茶树要砍了，礼拜天你回来搭个手吧。”我见过父亲砍茶树，一片茶园下来，手掌心起了水泡不说，衣服更湿得透透的，母亲那身子骨怎么行？回到家里，我找出柴刀来磨，母亲摆摆手：“现在哪还兴用这个？你这头脑，都跟不上时代啰！”说着转头从邻居那里借来了一台割草机，长长的手柄，末端是锋利的齿轮。到茶园里，开动机器，齿轮呼呼作响，茶枝应声倒地，断裂的茬口整齐划一，方便快捷，真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原以为，父亲这一走，那几亩茶园这下要成为母亲的重担了，谁知，母亲拾掇茶园的本事一点也不比父亲差。这几年，明前茶的价格一路高涨，今年春茶茶芯更是达到每斤三十多元，头季茶采下来，母亲数了数，荷包里也收入了好几千块，心里挺乐呵。我拿钱孝敬她，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兜里有茶钱用哩！”

我回去时，母亲塞了一包茶给我，说是今年的春茶，让我带回去尝尝。我一看，包装袋设计精美，袋口上写着“高级绿茶”，真想不到一向用铁皮箱装茶的母亲会改用这么新潮的包装。我打开包装袋，一股茶香扑鼻而来，心中感慨万千：母亲这40多年的采茶人生，不正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发展变化吗？这发展变化的背后，不仅有科技的更新助力，更有人的思想转变，党和政府设身处地为茶农排忧解难，再加上茶农们致富观念的与时俱进，二者不谋而合，同心协力，让改革开放的利好春风鼓荡山野，吹遍万家，使农村农业不断焕发出新的面貌，惠及万千农户共同致富奔小康。

车转到山垭口，回头一望，那远远近近的山头上，一条条水泥路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一条条金光大道静静蜿蜒在茶园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