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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者也 | 崔树凑:我在桃源念小学——为挥别桃源小学五十周年而作

2025-04-08 19:15 来源:闽东日报·新宁德客户端

我出生于1962年秋分时节。1970年春节过后,虚岁9岁(七周岁半)的我,以那时不算晚的年龄,迈入桃源小学校门,开始了求学生涯。

据史料记载,桃源村始建于明代中前期。相传兴居始祖初种一株桃树,后桃树不断繁殖成林而得名。又传古时华山圣母娘娘桃花洞中的香炉飞到此地而得名,村中故而建有雄伟壮观的“华山圣母宫”。村子位于蕉城区赤溪镇西北、坪冈山南麓,海拔95米。距镇区仅1公里,距宁德市区也仅45公里,是个拥有360多户人家、1500多人口的村庄。全村四面环山,环境清幽,有小溪流自村边蜿蜒而过。村中新旧房屋各踞一半,保留了众多历史风貌建筑,2016年12月被列入第四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村民以吴、崔、魏姓为主,并有黄、李、傅、何等十多姓共处。邻里之间多沾亲带故,长期以来颇为和睦。

桃源小学

那时的桃源小学是占用村中吴氏祖厅开办的。其位于村子正中央,大致坐北朝南,呈长方形结构。大门面向吴氏聚居区域,进门用三合土打造的“凹”形回廊紧围着天井,略呈方正状。主体部分居中,高出前后廊庑地面若干,各以七级石阶和三级砖土相接前后厅堂而浑然一体。前厅两侧对称分布长方形通透开间,右侧开间尽头设通道连接后厅。后厅面积仅约十来平方,两边各有一间小厢房。后天井两侧各有一间生活用房。出后门距村子主街约有两米落差,既可借紧邻民居木梯上行,亦可绕边道石阶通达。因我家住于其后,故而常穿越该民居往返家校间。那座民居因位置优越,沿街一面被辟为“商用”(用于代销生活用品及理发店),平日热闹且敞开供村民通行。

桃源小学虽属“完小”,但贫困限制了人们供子女上学的能力与眼光。大多数学龄儿童或早早被用作劳力赚工分,或帮衬家里干家务,只能眼睁睁地与校门擦肩而过。不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时班上准确人数了,但肯定不上十个。因为印象中除崔延佺大约于三年级时厌而辍学外,忘了是否还有别的中途失学者。但牢牢记得到五年级时全班只有七位,且清一色男生。我之外,他们是吴祖长、何文均、崔炳卿、崔松寿、黄景清、崔二卿。景清较矮、二卿个瘦、松寿体弱、祖长和炳卿相对壮实,我和文均略显瘦高。

刚上一年级时,好像在后厅上课。由于总共就三间“教室”,所以稍微宽敞些的前厅两侧开间必须各供两个年级上课,后来才知其美名曰“复式班”(一个班级上课时,另一班级自习或作业)。当时校长何玉庭,壮年清瘦,邻村夏村人。携妻带子住在后厅,性情十分和蔼。印象中的三位老师,正式的一位是个中年女性,个子不高,身体壮实,姓赵名宝玉,操福州口音,住大队用房,平时严肃的表情中满是慈爱。据说因嫁做赤溪妇,才会在交通不便的年代,从大都市来到桃源这个小村庄任教;另有一男一女知青,属代课教师。男者杨大新,女者陈碧琴,都住知青点,待人都非常和气。何校长的女儿何霞与小儿子何勇,后来都成了我在宁德二中教书时的学生。杨老师的姐姐曾经在宁德二中图书馆,与我同事。一次聊天中,才知两人姐弟,并获悉杨老师回城后当了司机。我在蕉城地税工作时,曾找过他,一起吃过饭,此后还有过几次联系。与陈老师间的结缘,则深了很多。我家在石后公社期间,她竟然就在石后卫生院工作,还经常到公社食堂用餐。到古田念师专时(1979—1981)的每个寒暑假回家,我便经常到卫生院,跟老师聊学习、聊见闻、聊感想。再后来,陈老师成了桃源媳妇,偶有见面,且每次见到,都深感亲切。赵老师后来应该调回去了,离别后就杳无音信。至今不可磨灭的印象是,某个儿童节,她在住处送我一支铅笔,让当时的我激动了好一阵子。

上学记忆

上学第一天上午语文课,不记得是哪位老师教的,但牢牢记得教的是学写“毛主席万岁”。我学会后兴奋不已,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用捡到的粉笔末,在家里睡房板墙上写下这五个字。母亲见我上半天学就有如此收获,便喜不自禁。她一边纳布鞋底,一边与常来串门的堂伯母分享快乐。两人一起好好把我夸了一番,在我儿时记忆中刻下了深深印迹。

我的小学课程除了语文、算术,好像还安排学写毛笔字和学唱歌。可惜写字课似乎没多久就停了,音乐课则只教唱新歌而不教简谱。至于体育、美术等,受客观条件限制,都被抛诸课程表外了。课间没啥可玩,淘气者便抓着门窗爬高,或在高低不一的落差地面间“上蹿下跳”。无论肚子吃得饱不饱,都抑制不住儿童贪玩的天性。我从小笨手笨脚,性格也不活跃,但偶尔不甘寂寞,也跟着攀爬。结果有一次爬到前后厅过道上的隔层,不慎脚下一滑,仰头摔到地面,半天起不来。好在并未摔破外表,只是一时有些头晕。定神之后回家,母亲并未发觉,逃过了一次体罚。此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时村里唯有的体育设施是村外晒谷场上安了个篮球架,但似乎极少有人在那里热身。或限于球技,或因于缺球,对此感兴趣者好像也不太多。由于桃源村附近缺乏适合游泳的溪池河湖,盛夏时节热不可耐之下,我们时常瞒着家长,悄悄到村边小溪“狗爬泳”。因溪小水浅,经不起动作不得要领的小伙伴们胡伸乱蹬,搅起水底泥沙,溪水便浑浊不堪。不谙水性的我们,自然不免饱尝浑水(如今想起那一情景,仍有反胃之感)。这一“违规”之为一旦被发现,少不了引来一顿训斥乃至鞭打。好在大人有大人的“神仙法”,小孩有小孩的“鬼画符”。急中总能生智,印象中用泥土搓挲身子后再洗净,便可抹去痕迹。家长要是用指甲刮皮肤检验,好像就刮不出端倪,也就无以为证,便能避免皮肉之苦。

在穷乡僻壤摸爬滚打的孩子,最懂人间烟火。虽然我们也不乏贪玩的天性,但更多的是为苦日子分忧的自觉。课余时间里,或上山砍柴,或下地干活,或为家禽家畜觅食,或捡拾塑料和玻璃碎片送购······几乎天天忙不停歇。有一次与景清、二卿一起上山挖一种荆棘类植物之根,送赤溪供销社收购。不记得卖了多少钱,但牢牢记得三人均分后剩下一分钱,只好买一粒“洋糖”,每人咬下三分之一,既解馋,又都不吃亏。

原本春季入学之制度,1973那年忽然被延长一个学期。原以为基于适应当时学工学农之需要,此后每学年都将改为三个学期。后来方知只是将春季入学改为秋季入学而已,别的并无变化。该上课时上课,该劳动时劳动,且劳动主要集中在农忙与冬修水利等时节。由于我们年纪尚小,只能帮助大人们提提秧苗、送送稻谷,或搬些小石头,打打下手。而好处就是半午或傍晚可以分享“点心”,饱饱口福。最记得有个夏日午后享用红糖煮稀饭,一口下肚,那香甜的味道,不仅在舌尖散开,还顺着鼻腔漫进心里。连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丝丝甜味。至今想起,依旧有美美的感觉。

忘了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六一”前夕,我终于成为“红小兵”,并在学校前厅参加“入队”仪式。当老师举着红领巾,饱含深情地说着:“这是五星红旗的一角,是用烈士鲜血染红的,必须倍加珍惜”时,只觉得瞬间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不已。系上红领巾时的那种喜悦感、自豪感、庄严感,实在妙不可言。平时决不让丝毫灰尘沾染,生怕一不小心弄脏,便会玷污烈士鲜血似的,总是悉心呵护。

当时的桃源小学很穷,穷到似乎连像样的桌椅和黑板都没有。记得大约三、四年级时的某日,学校还派我和另一位同学到赤溪小学扛回一块不大的木黑板。忘了此前的黑板是坏了,还是根本没有,或者只是用不规格的木板临时替代。我们念五年级时的七位同学,共用一张长条桌(估计系吴氏祖厅原有供桌),放在前厅左侧厢房最后一排。有一次不知触犯了哪条纪律,老师一气之下拿着教鞭,依序从每位同学头上敲过去,仿佛弹奏“哆唻咪发嗦啦西”。后来每每想起,都会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转学之后

在桃源小学的日子如白驹过隙。1975年春节过后,我们举家跟随刚恢复工作不久的父亲到石后生活。我就此离开了熟悉的家乡,离开了那座让我念念不忘的学堂,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六位小伙伴。在异地他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思念仿佛长了翅膀一般,不时飞越千山万水,追寻旧日时光。偶尔还会借助信笺,以幼稚的文笔,寄托抑制不住的情感。难得跟随母亲回乡时,小伙伴们总是闻讯而来。彼此别后重逢的激动心情,久久在胸中弥漫,甚至从眼眶闪现。而当不得不再次别离时,我总是一步三回头。直到那魂牵梦绕的故乡从视线中消失,才恋恋不舍地怀着别样心情,重返他乡。

七位同学中,得以顺利完成高中学业者,好像就我和祖长、景清三人。我从宁德六中应届上了宁德师专,祖长和景清据说从宁德二中应届或次年上了宁德师范。以当时的大中专升学率而论,三个出自如此小学和农村中学的学子,都能“金榜题名”,实属不易。毕业后,我申请分配宁德二中任教,祖长和景清好像先后分配赤溪小学。听说他们教学水平都很高,早早成了教学骨干。景清因为足智多谋,被称为“小诸葛”,不久就被选调进宁德师范附小;祖长由于出类拔萃,很快走上校领导岗位,先后当过多所农村中心小学和蕉城四小校长。我在蕉城地税工作期间,与他们偶有小聚。我们三位酒量相当,酒桌上的豪气也相仿。大约2005年秋季的某个中午,三人尽情畅饮,一起酩酊大醉。事后听说景清此前就已犯了酒瘾,餐餐都要饮上几口烈酒,以致酒精中毒。忽一日,惊闻其脑溢血而昏迷不醒,为他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有一次在当时的“地区二院”慰问病人时,偶遇他坐着轮椅,看似清醒却又神志不清。短暂接触后,因忙于公务而匆匆别过。此后多次动过专程探望的念头,却因不明其住处而终未成行。后来又多次向熟人打听其信息,可惜都不甚知情。日前据炳卿告知,说是两三年前,其已西去,不禁伤感。既遗憾不已,又深为长达十七八年病痛给他及其家人造成的莫大磨难而悲叹!

另一位不幸的同学便是二卿。他自小骨瘦如柴,但精气神并不差,性格也开朗。据说后来掌握娴熟的制茶技艺,也正因此,繁忙时经常熬夜。2007年因长期劳累过度,亦致脑溢血。2008或09年春节前夕,区总工会组织慰问病困户,我闻讯传递信息给兼任工会主席的区人大叶副主任,并陪同看望了他。那天他坐在村委楼前晒太阳,身体已有所恢复。我们聊了一会,交流很顺畅。不久后却听说其病情恶化,英年早逝。痛惜之余,深感人生无常。

上年纪者总爱追忆往事。尤其退休后,思绪更在大把悠闲时光里,将一些深刻印象不时拉到脑海中,一桩桩一件件地摆着。有时还会在感慨之下,动笔捕捉到或多或少的不成熟文字。比如为桃源小学的曾经岁月,我就写过《小学同学》和《祠堂与学堂》两首拙诗,并在“中国作家网”或“中国诗歌网”发出。

2025年正值我离开桃源小学五十周年。我很想利用这个清明节,外出者大多回乡扫墓之机,尽力将健在的五位同学找在一起,举起小酒杯,打开话匣子。既共同感怀远去的足足半个世纪光阴,又凭吊过早离世的两位儿时伙伴,更意在重拾扎根乡土的纯朴情谊。让年少时的天赐缘分,成为年老时的宝贵财富,为往后的日子添一分乐趣!

故地聚首

2025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下午,笔者特意提前回到故乡,早早订好餐厅。本想邀请祖长、炳卿、松寿、文均夫妇一起,深情回味或分享匆匆逝去的锦瑟年华,在难得的时光中举杯陶醉一番。只可惜松寿因忙于事务,仍在外地打拼未归。而五十年来未再相见的文均,虽近在咫尺却也不能相见,不无遗憾。4月3日晚,唯有祖长和炳卿夫妇应约而来。当晚,我们三人都很兴奋。他们两位本都好酒量,然因出于健康考虑,亦都挂杯已久。但此刻,他们都毫不迟疑,破戒在相聚的话题中。尤其祖长,据说近年哪怕面对“飞天茅台”都不动心,这时却频频举起普通酱酒,且杯杯一饮而尽。他们两位对小学经历都记忆犹新,其所言与笔者文中所述几乎丝毫不差。足可见,总有一些时光,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清明当天的4日上午,三人相约先行“绿叶对根的怀念”之事,而后举步“吴氏祖厅”,看看是否还有当年的朗朗书声在回响。午餐前,当我们迈入徐徐开启的大门时,眼前之所见与记忆中的印象,已有显著差异。这也在意料之中,既然时光能改变一切,“学堂”与“祖厅”功能的转换,当然更不例外。只见回廊两侧,均已修建了看台,且“廊庑”面积也仅五十来平方,远没有印象中的阔大。主体建筑前厅两边曾经作为“复式班”教室之“开间”,随着外围板墙的拆除,均已不复存在。当年小伙伴们攀爬之“陈迹”,也随之消失;后厅的格局保留最为完整,除了空荡与“容颜”的苍老,与从前几乎无异。后“廊庑”的天井长满苔藓,背后原有的土墙只余上半部。下半部或因毁损,已被水泥砖墙取代。原先通向外边的正中后门也被封堵,改为两侧各开一小门通行。我执意打开其左侧小门,“吱呀”声过后,一堵红砖墙迎面而来。曾经往返学堂穿过的土木房子,不知何时改建为水泥砖房。那条一直在脑海里的木梯子,当然也不见了踪迹。

踏着落满玻璃碎的小径,迈向几步之遥的老街。与延伸向外的新村相比,旧村犹如一位站在风华正茂者背后的年迈老人,反差极其分明。站在空寂而古老的石板街面上,一种沧桑感不由自主涌上心头。不仅曾经鼎沸的人声烟消云散,而且许多早已失去烟火气的老宅,仿佛都力不能及地硬撑着空架子,好像随时准备一躺而下。当年时常进出的小路边,多处残垣断壁。被围挡的路口内,几只圈养于此的全番鸭不甘寂寞似的,闻声而叫。此情此景,以“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千般思绪入喉来”喻之,丝毫不为过。笔者担心,当这些人去楼空的老旧房屋消失殆尽时,“中国传统村落”的灵魂,夫复何在?

半个世纪的时光隧道一旦进入,总有挥之不去的隔世之感!

2025年4月6日草就

 

附:《小学同学》和《祠堂与学堂》(现代诗)

小学同学

七位小伙伴

在一个

不知道什么是小学的小村里

读了小学

一张长桌容纳了一个年级

七位都是同桌

有空时听课

没空时忙活

以如今标准衡量

那时的小学如同儿戏

我转学后

七位同学再也没坐到一起

后来一个忽然成了植物人

一个过早化作春泥

即便健在的五位

至今各忙各的

难以把时光叫齐

祠堂与学堂

——纪念一位早逝的小学同学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

特殊年代祠堂被改造为学堂

算是灵魂让位给思想

后来学堂又还原为祠堂

曾经放课桌的教室

神主牌高高在上

从那里走出的学子

纷纷走向社会大学堂

却有一位留级

又回到那里

来源:崔树凑

编辑:陈姜燕

审核:刘宁芬 吴明顺

责任编辑:陈姜燕

(原标题:知乎者也 | 崔树凑:我在桃源念小学——为挥别桃源小学五十周年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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